孙振平在讲故事。
声音徐徐，不紧不慢，似乎要掀开历史的迷雾，去拭清已经尘封的过去。
“很久以前，光绪朝那会儿，养心殿御膳房有个二等厨役叫桂林的，是个破落户的旗人，因为擅长做手抓羊肉，被当时的老佛爷偶然遇到，召到宫里后专门为自己这道烧菜。这个桂林，当时也就二十多岁吧，聪明伶俐，对烧菜非常有天赋。但别的菜他基本上是不会的。因为那时候的厨子，有严格的规定，你烧哪道就专门一辈子烧哪一道，绝对不能逾越。就是这个桂林，非常喜欢烧菜。闲暇之余把御膳房所有人的手艺，学了全。当时人家都笑话他，别的菜烧的再好，也是没有机会去端给老佛爷品尝的。只能烂在肚子里。嘲笑他闲的没事干净做无用功。”
“可惜这话说了没几年，大清朝啪的一声，没了。随着世道的混乱，所有的太监管事被轰出来自谋生路。那时候的宫内人惨啊，没个手艺谋生，出来给人当下人的，拉洋车出苦力的。女的呢，就干起了半掩门的勾当。勉强糊口。桂林因为菜烧的好，被当时占据东北的东洋人看上了，捉到松花江去给一个大官烧菜。没几年，那大官死了，桂林瞅个机会跑回了关内。依仗自己有个烧菜的手艺，在八大胡同边上，开了一家小饭馆。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小饭馆也倒闭了。桂林这时候已经是六十多的老人了。身体也不行了。再后来，桂林渐渐老去。到解放那会儿，桂林在近八十岁那年，在公主坟捡到一个十多岁的丫头。看着蛮可怜的，就收养了，其实当时没打算给自己养老送终，就是想到老了有个说话的对脸儿。当时呢，街道上当时也蛮照顾的，送点吃的喝的，勉强度日。”
“一年年过去了。老桂林年龄越来越大，小丫头也出落的水灵精神。在小丫头二十岁左右那会儿，老桂林以九十岁高龄去世。这小丫头只落了一个人。街坊邻居看着怪可怜的，介绍了个小对象。两口子结婚后。因为小丫头嫡传了老桂林手艺的缘故，在国营饭店就做了厨子。顺带着把她对象也磨练了出来。当时小丫头的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苏联的，东边邻国的，南边国家领导人访问的时候，都是小丫头出面掌勺办理国宴。名声很大。每次老毛子来蹭饭，都吃的赞不绝口。”
“再后来，混乱开始了，祖国河山一片红。小丫头的身世也被翻了出来，义父给小日苯做厨子的经历，全都开始秋后算账了。小丫头一下子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在牛棚没熬了两年就去世了。临死的时候，把她爹留下的菜谱给了她的对象。但这事儿被无所不能的群众举报了。作为封建糟粕和奢侈享受的毒瘤，那些厚厚的菜谱和一些文物古籍，被堆积到大街上，点了一把大火。”
“小丫头的对象心疼啊，这是小丫头最后留给他的念想了，他拼着被打了个半死，从熊熊大火里抢出了半本菜谱。其他的全烧光了。她那对象也烧伤了脸，烧烂了双手。最后因为感染差点死掉，截了肢才勉强活下来。但那时候京城那地儿是不敢呆了，一路上装哑巴乞丐盲流，要饭要到鲁城，装疯卖傻十多年。直到国家拨乱反正。才在凤凰街上落了户。”
两个人倾听着孙振平的话，虽然他的话里说的晦涩不清。但刘家和秦泠还是明白。那个装哑巴乞丐的人，就是面前的孙振平。
老人家眼睛有些红，唏嘘叹息。苍老的头半低垂着，稀疏白发，满脸的皱纹，藏着难以回首的过去。
“那再后来呢？”刘家忍不住开口。
孙振平笑了，“当然是苦尽甘来，我这个老要饭的，遇到个烂好人，也不打听打听我的过去，就稀里糊涂的强行拜师。幸好傻人有傻福。”
这就是帝王宴的来历。当初帝王宴这个名字，还是桂林给起的。就是纪念在御膳房当厨子那段日子。因为帝王宴的菜系，脱胎于宫廷菜，它的核心就是精益求精，注定了必须用顶尖的食材，烹饪最顶尖的美食。
当时宫里汇集了全国八大菜系顶尖的大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也幸好当时桂林嗜美食如命，才在国家动荡的这么多年保存了老祖宗烹饪的精华。只是可惜，在破四旧那会儿，差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刘家这才恍然明白，当初师父请求自己一定要复原帝王宴一百零八道菜肴。这恐怕也是为了告慰去世师娘的在天之灵。
“对了师父。”刘家突然想起一事，“刚才您说这事儿和小秦还有关？”
秦泠听到这话，也小脸紧绷着，紧张兮兮的看着孙振平。但刚才孙振平讲了这么多，偏偏没有秦泠的什么事儿。
刘家刚才脑洞大开的，还以为秦泠是孙振平的私生女什么的，想想就荒唐的可以。师父今年快七十了。而秦泠明明才二十出头。虽然秦泠是京城人，但孙振平已经离京有小四十年了。压根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际。
刘家问到这里。
孙振平沉默了。
许久。哆哆嗦嗦的。嘶哑着嗓子，红着眼抬头看刘家。“有烟吗？”
“有，”刘家急忙去客厅找烟。虽然他不吸烟。但这段时间经常有人的缘故，还是买了几盒在客厅放着预备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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