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细密如丝，将整个财神庙笼罩在内。
朦朦胧胧，水汽蒸腾。
姚少司一番洗漱之后，终于重新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长袍垂坠，衣不沾尘，踩着财神庙回廊上铺得严丝合缝的大片青砖，一路沉默不语。
沉默的缘故，是因为他洗漱的过程里，方也许简单地把在天尊之处发生的事情经过给他讲了一遍，其中弯弯绕绕，让他也不禁暗暗心惊。
这天尊神通广大，他也亲眼所见，真实不虚，就算身为天庭神官的他，应对起来也颇为吃力，要不是起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心思让天尊投鼠忌器，他还不能全身而退。
方也许却看上去全须全尾，甚至让那天尊让步不小。
此事说来是方也许占了便宜拿到了主动，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他的实力让天尊忌惮，甚至都没有真正交手，就已经决定赌他会赢。
财神庙如今也算是站在了庙生的十字路口上，稍有行差踏错，恐怕就是多年苦功毁于一旦的劫数。
可悄悄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财神真灵不在，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可如何是好？
他一路走一路想，等引路的童子提醒他到地方了，他还没想出个头绪。
晃晃脑袋，把脑海中纷乱的种种念头尽数趋离，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厚重的香火气息，像是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又像是许久无人打理，带了些许疏离和聊赖，在殿堂里不断盘亘。
“上神他……走了？”空荡荡的大殿让姚少司不禁愣了愣，下意识地扭头问身旁的小童子。
“是，已经走了一刻钟了，因为外头的雨始终不停，上神说他还有急事耽误不得，所以先去办理了，让我跟您说，他去去就回。”小童子全没了跟方也许说话的天真童趣，反而一板一眼，礼数周全。
姚少司这才恍然记起，确实刚刚方也许有说过，要去跟孟婆借什么东西。
“说起来，我这趟本来是要帮孟婆采药的，哪想到药没采到，自己倒是掉进了别人的陷阱。”姚少司苦笑着摇头，迈步进了大殿，朝殿上财神像拜了三拜。
小童子鼓着脸不解道：“上神跟我说，您可是帮东山众神好大的忙呢，若不是您拖住了那什么天尊没有让他发疯，怕是东山上的所有神明都难逃一劫哩。”
“他是这么说的？这家伙。”姚少司意外地挑眉，伸手取了三支香，在神前蜡烛上点了，默默捏在手里，“我哪有他说的那么伟大，要不是他，怕是这事儿就要闹大了，到那时候，就算元帅亲临，也不是那么好收场的了。”
小童子听得咋舌，“那什么天尊那么厉害？这么说起来，若是上神救活了巨神木，将来没有什么巨神木牵制，这天尊来去自由，咱们岂不是遭殃了？”
姚少司一怔。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良久，他才瞥一眼小童子惶然的脸，浅浅笑道：“你这么说虽然有些道理，但是他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还不至于出来胡乱闹事。”
姚少司倒是从不说虚假的话，小童子心中稍安，可旋即皱着眉好奇地道：“少司莫非和那天尊认识？不然怎么言语之间如此熟稔，好像对那天尊很是了解似地？”
姚少司被问得一怔，似乎触动了经久未动的心事，不禁默然许久，半晌才晃了晃手上袅袅的香，恭敬插进香炉里，退后两步，叹一口气，道：“他虽然变幻了形貌，可是我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况且这城里虽然神明众多，可是从东山巨神木上诞生出来的却是屈指可数，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小童子愣了愣，才撅着嘴巴嘟囔道：“既然是老熟人，他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瞧瞧您回来时候被磋磨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仇呢。您在庙里时何曾这么狼狈过？”
姚少司被他说得翻了个白眼，眼见香烟袅袅径上九霄，正要施法登天，却不防小童子在背后接着道：“不过说起来，上神大人对咱们可真不赖啊，这段时间财神庙这么多事一件接一件，上神大人忙前忙后，一件一件地解决，半句抱怨都没有，如今事情全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又亲自去救少司您回来，生怕误了咱们庙里的香火，这样的好上神哪找去啊，以后元帅分灵主理财神庙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厉害？”
“休要胡说八道，元帅的分灵……自然是极厉害的。”姚少司低声骂了一句，手上到底迟疑了半分，顿了顿，才慢慢道：“连你都觉得，方也许对咱们很好么？”
“岂止是对咱们，上神大人对全城的神明都很好啊，连孟婆都得他数次相助，提起他来眼睛都亮了呢。”小童子捧着脸，笑弯了眼睛，“昨天他来庙里，还给了我糖吃呢，一点上神的架子都没有，他要是能久驻城中，咱们全城的神明可有福喽。”
姚少司面上渐渐堆起淡淡的凝重来，本来准备结印的手缓缓地重新吞进袖子里，双目微微眯成一条缝，专注地看向前头鎏金狮子头香炉上正袅袅上升的香火。
小童子被这凝重的沉默唬得闭了嘴，疑惑地看向姚少司的背影，踌躇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少司大人，还不启程么？若是误了吉时，恐怕……”
恐怕又要延期了啊。
小童子忧虑得忍不住不停地铰手指。
自家财神庙已经许久没有财神正神的分灵驻守了，若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求财不灵，恐怕不妙。
求财不灵的庙，谁会想一来再来呢？没有人来的财神庙，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不得不让出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最终被那些钢筋混凝土的CBD所覆盖吧。
而他们这些依附于庙宇才能存在的神灵，恐怕也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小童子脑子里乱乱地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脸色都白了几分，下意识地仰头看向面前站着一动未动的姚少司。
这一看，却不由得怔住了。
姚少司依然站在那里，吞在宽大袖口里的手也总算缓缓抬起，却并没有结印，反而朝着香炉上的三支香慢慢伸了过去。
小童子的眼睛忍不住随着他手的动作，越瞪越大。
这……这是！
姚少司的手最终稳稳落在三支香上，衣袖一抖，三支香应声而断，被他掐在手上，信手丢进了一旁的水盂里，香上的火星“刺啦”一声，断然熄灭。
“既然有福，不如就托付给有福之人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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