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皆是彻骨的失望。我亦心寒如冰，缓缓走开几步，想避开他身上的锋芒，“尊主一味斥责，却从未问过我缘由......”
他又凛然将我打断：“任何缘由，都不该行轻贱之举。”
“......”
我恍惚失神，片刻，道：“尊主只看得见这件衣服......正如尊主从来都只看得见表面。”
“那你与他纠缠，还有深意？”却听他冷笑。
我又呆了一会儿，竟不知顾弦非也会这样满口讽刺，辩驳的话几乎冲到嘴边，但终究说不出什么。
如他所言，勿论缘由，结果是非本就明了，就连凌景奕这块肥肉，我闻见了味儿，也万万舍不得丢了。此后做的事情还会更腌臜，实在不必强辩清白。他若认清我为何物，放下一段执念也好。
便朝他跪下，磕了一头，硬下心**：“尊主既然知道我死性不改，我与他纠缠，自然也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尊主您，无兵无权，其实于我没有大用。您为世外清修者，您的那些规矩，更于我有碍......”
我看到他一只手扬了起来，随即，耳边嗡地刮过一道凛冽风声，面纱也飞到了半空，飘然落在雪地上。许久才觉得脸麻，左边的牙根也跟着发疼，我用舌头顶了顶那边的臼齿，虽是被我激怒刀极点，但他终究有分寸，无甚大碍，我张嘴依旧口齿清晰：
“尊主不必动怒，湛师兄刚才的话在理，我和您纠缠不清，总归不妥。主君也因为您，敲打过我许多回了。您的孤冷清高，放在俗世，只会招人笑话。您也说得没错，凌景奕的宝衣的确比您的香囊更实在。”
我故意仰起头看他，俊美绝伦的脸庞已然扭曲，像是中了剧毒，我几乎听得见他胸臆间愤怒的气促声，“还请您早日南下，莫要为了自己所谓的心安，阻我前途，又坏了南北宗互不相扰的规矩，恩情和罪名，我都担待不起。”
他脚下终于虚摇了两步，沉声怒道：“滚！”
我便起身离开，仓皇躲进暖阁里，未来得及喘气，发现莫燕冰也在，他坐在灯下，依旧捧着一本书，仿佛刚才无事。
“眼瞎的奴才，还不去打盆热水，给苏公子洗脸。”见我进来，他的语气也一如往常，带了调笑。片刻侍者端来热水，我在角落擦去脸上的泪痕，缓了许久，依旧止不住。
莫燕冰走到我面前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一向都是你打别人，谁敢打你？”
“......”
“我离开时，只有你和那个白衣服没在席上，是他？”
我摸到一张椅子坐下，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耳畔嗡嗡乱叫，浑身发颤。
莫燕冰又道：“他不像是轻易动怒的，必定是你该打。”
“是......”我取下手上的扳指递给他，岔开话题，“你......真要嫁给段俊雄那种人？”
他接过扳指，细看了片刻，便知道了关窍所在，欣然戴在了右手拇指上，“多谢。你不必可怜我，我也不会可怜你。能挣下这条命，才是真的，又何必为他人的误解和贬损而伤怀？他们终究在局外。”
听他如此说，倒坦然了许多，我心中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一咧嘴，疼得嘶了声，这才察觉嘴角裂开了一道极小的口子，引袖轻轻一拭，便留下一道血痕。
“你放心，我不会让段俊雄活到那一天。”我望着暖阁内的炭盆，火苗在其间跳跃，亦如我心中的愁愤。
莫燕冰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这胳膊能有什么办法杀他，但不要动手，让他活着。”
我收回视线，疑惑地看着他，那张从来淡然的脸上慢慢浮出一层狞色，“我会让他每天都舒舒服服的，想死也死不了。这样岂不是更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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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散宴，莫燕冰的话还在我脑中回荡。比起他的冷静自持，我自愧不如，更觉惊心动魄。李徵钰定然早就摸清楚了他是个什么性子，人尽其才，我却是今天才知道一角。
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他此前说的那句“胜负未决”，也愈发耐人寻味。
心事重重地随父亲回到了驿站，今夜便也住在这里。
自从来时说了秦王的那番话，他就待我拘谨生分许多，也不肯同乘一车了。我也恍然明白了从前的许多事，父亲从未呵斥过我，更没有打过我，一直以为是偏爱，如今看来，也不全然是那样。
只有大哥没有顾忌，经常说父亲对我宠溺过了头，自称长兄如父，教训起我来从不会手软......一想到那些事，我又忍不住，在面纱下抿嘴笑了一会儿，笑过了，便是无尽的思念与空虚。
“主君......他知道吗？”各自回房安置前，我问父亲。
父亲亦看不透李徵钰，沉吟良久，才道：“只怕知道，否则他不会执着于你......你白世叔家里有筠儿，周世叔家里有澜儿......”
我道：“是我也好，筠儿和澜儿都是女孩儿，只怕要被吓坏。”说着，我伏到父亲膝边，“儿子腆颜相求，请父亲还是将我视作亲生的孩儿，不然我无以自处。”
说完我便惶恐等待着，许久，才感到背脊微重，父亲轻拍了我两下，我抬头看见他用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划出略深的痕迹，最后拼成一个名字。
“这是殿下亲自取的......藏了这么多年，该将它还给你了。”
我漠然看着那三个字，李淮辛，我从不认识他，他却是我。
我用袖子抹掉水痕，依旧伏到父亲膝边，“儿子记住了......不会忘本。更不会忘了父亲的养育之恩。”
又是良久，父亲道：“去歇息吧。如今江明棋也在明面上卷了进来，你们要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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