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奕何其聪明，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道：“的确，若有一战，主君必定会选在有利于横秋的时间。只是他的身体能撑到那个时候？”
我猛地一颤，冷眼看着他：“秦先生现在不在了，变数......确实很大。”
他偏了偏脑袋，无奈笑道：“你想到何处去了？本帅再可恶，也不会去动杏林医者，更何况他救过你。”
我不予置评，转开话锋：“凌大人上回说要帮我查贺公子的事，可有眉目？”
他蹙眉，片刻才道：“贺舒云是麒麟榜出来的坤元，大的规矩上，凌氏未曾亏待过他。”
大的规矩？实际最能杀人的，是每日琐碎的折磨。我道：“大人当初愿意把虞公子带在身边，应是极为喜欢他的？”
凌景奕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大人刚才说，内宅里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其实您知道其中的血腥，不啻你们乾裔的战场。您尚且对虞公子有恻隐之心，将他带离是非，为何不肯对贺公子稍稍施以援手？”
岑方说，虞子初冒名替嫁的头一年，同样被扔在凌家的主宅里，几方贵妾在里面炼蛊，他只是一个入门即失宠的小家坤元，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许是凌景奕真的动心了，又或许是真的可怜他，此后两年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即便和离，也不曾如何苛待。
“因为贺家牵扯进了建兴十七年的谋逆案，即便结成夫妻，也要避嫌。”
凌氏纳贺舒云为宗君，也绝非出于自愿。其后贺舒云病逝，是凌家众人视而不见、放任自流，还是助纣为虐的结果，虽未可知，但差别不大。
凌景奕嘴角勾了勾，没有否认。我又道：“大人既然精于利害之辨，也应该知道我比贺舒云更麻烦。昨日您说肯帮我保住北流营，先不说皇帝那一关，单是您的宗父那一关，也不好过。他当年与秦王死战，岂会让齐州军去保北流营？”
凌景奕终于笑了一声，“你上次对我说贺舒云曾于你有恩，我还以为你要拿他的事来兴师问罪，绕了半天是在担心这个。”
我道：“听大人的语气，是我多虑了？”
他道：“宗父已经退隐，齐州军诸事由我决策。至于皇帝......”他眯了眯眼睛，“你是说现在的皇帝，还是将来的皇帝？”
“......”我背脊发冷，“万岁爷圣体安康，请大人慎言，莫要开这种玩笑。”
他愈发笑得暧昧，凑到我面前，“你既然如此为我着想，我必定也会为你着想。”
“......”
“如你所见，皇帝几番退步，可惜主君并不买账，此战已避无可避。那日我让你退婚，也是希望你不要像贺舒云一样牵扯进这种事。至于北流营，最终都是落到李岫手里，也是听我的安排。”
我垂眸，“大人意气风发，主君又何尝不是老骥伏枥，胜负还不一定。”
他却道：“你若心中无定，会来求证？逆顺之势如建瓴，而主君在逆天下。”
我惊愕抬头，见他起身走到书案前，翻了片刻，拿出一个信筒，抽出里面的纸卷来，“你从岑方手里得的江湖消息，不外乎是小民讹传，运气好是对的，运气不好就是编的。看看我的。”
“......”他又是如何知道岑方的？
不明所以间，他已将纸卷放在我手中，又顺势坐在了我身后，也将下颌抵在了我肩上。乾裔浑身热气，自后弥漫开，透过衣服染到肌肤上，十分不自在，我扭了扭肩膀，摆脱不得，却又很想看手里的东西，只得暂时忽略。
展开纸卷细读，上面所写，与前段时间看过的“狼王再现”异曲同工，但令人诧异的是，现下已经不是杂书上的妖异传闻，而是在凌景奕的军报上，且能具体到名字。
“郁久闾伐灼，此人已降服了西荒十七部和柔然铁奴，前不久在九壤台称王，来势汹汹，北狄宫帐不得不南退，寻求大启庇护。”凌景奕在我耳边道，忽然吸了吸鼻子，“你抱过小孩儿？怎么身上有股......”
我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将他推开，“这与主君有什么关系？”
好在他并未怎么在意，被我推倒，就干脆仰躺在了席居上，笑道：“你不是都在养狼獒吗？主君何尝不能养一头狼？”
李徵钰和郁久闾伐灼……？我正欲说话，忽听一玄甲在外惊慌道：“少帅，小公子发病了！”
凌景奕脸色遽然沉下，从席居上一个打挺，未待我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出了门外，只留下一句话：“你在这里不要走动。”
我跟到门边，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朝另一间院子掠去，便问守在门边的玄甲，“你们家小公子是什么病？”
玄甲面无表情，也未说话。我自讨没趣，便又进屋去坐着，看着那一堆军报咽口水，几次想起身去偷看，最终却都没那个胆子。凌景奕刚才说过，这里的一条消息走漏，就会令上千人丢命。他却放心将我留在此处，岂非信任？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有人来说：“主帅今日有事，不能相陪了，苏公子请便。”
“小公子没事吧？”我心中更觉得奇怪，随口问道，却听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辉儿有没有事，与你这个外人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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