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鸿钧是个经历伤痛、懂得冷暖、细致敏感又稳妥大方的人。他会在来包家垣的路上采把野花放进晓星的花瓶里,会从镇上买来他们母子喜欢的豆腐菜、甑糕和肉夹馍,会在她当头烈日开机耕作时送来一顶漂亮的遮阳帽,会给年年和煤球买来喜庆的小衣服,给哈哈和芸香带些糖果零食小玩具,甚至给没时间做饭的自己拎着菜肉在简陋的厨房里做晚饭……满满的细节将他推到自己眼前,晓星暗庆自己时来运转,一定是老天开眼才送给她这般好运。
爱情原本很简单,奈何结果是个蝴蝶效应。
跟其他女人一样,包晓星无比向往电影里那火热又传奇的爱情故事,赞赏那些为了爱情放下性别、身份、年龄、教义甚至荒诞婚姻的勇士,暗暗惊羡一切为了爱情迸发出的反世俗的言行举止。她也曾以为因为爱情自己会蜕变、隐忍、疯狂或牺牲,可在这片土地上,爱情被家庭这一更加庄重、更加有力的词汇所替代或压迫。她憎恨在无爱的婚姻里无效无理地坚持,而她这些年终于活成了自己憎恨的模样。
和鸿钧密切接触的两个多月里,晓星感觉自己的人生有了转机,往后的日子想必更加幸福、更加宽阔。一想起鸿钧的千般好,钟理瞬间成了她的前半生、过去式,浪漫的幻想随之而来,理性的决断正在形成。这几天她已经动了彻底了断、速速离婚的心思,甚至幻想着要硬气一次给自己的这段婚姻画上完满的句号,可一见两孩子她不由地陷入选择的旋涡。怎么办?她爱上了康鸿钧,接下来的棋局该怎么走?
拖家带口的爱情杂乱得如同织毛衣一样,一起手不可阻挡,但一针错针针错。
因为康鸿钧,她开始讨厌钟理了吗?非也。相反,因为康鸿钧的出现,她看清了自己和钟理这些年的牵扯是多么无意义。遇到鸿钧之前,她还爱着最初的钟理、渴望他能改变,遇到鸿钧之后,她更爱现在的自己——她的体重在增加,她的头发长出了纯黑的一茬,她的身体有了力量,她的大笑说来即来。包晓星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她会在照镜子时无意识地自恋地摸自己的嘴巴或眉毛。没错,年过四十、回到乡村,她竟对自己有了美的觉醒,她开始莫名其妙地爆发阵阵大笑。
“哎……我房租到期了,房东也没有给我们这些滞留的人减免些,还在群里不停地催租子!那呵斥的口气真让人觉得没有尊严!”
“找找其它地方呗!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商用大楼空置率全国最高,统计说深圳离开了好几百万人,空出的房子一定不少,我们这边的市场好多空房呐!”
“有空我在网上找找,别提这扫兴事了,诶昨天出一新闻,说深圳市出现了招铲屎的业务,好多留守宠物没人照顾,铲屎官花重金在网上雇人去他家看猫猫狗狗!”
“哈哈哈……今天一事儿乐死我了,说进广东的高速路上人太多手续太麻烦,为了提高提报速度,交警指挥无人机挂着一超大二维码在空中飞,凡看见二维码的人立马会意,掏出手机自己扫码上报个人行程!”
“今天还出现无人机在高科技园区送餐的头条,河南的头条是一护士长丢了口Z哇哇大哭,深圳的头条是无人机在工业园、大学城喷洒消毒水,看来头条很有地域性啊!”汤正调侃。
“前几天说有人网购口Z被骗了二十一万,我纳闷……他怎么可能买那么多呢?”
“那阵口Z急缺,好多人在炒呢!跟屯茶叶、炒大蒜一样。”
“我们小区进出要查行程二维码的,深圳使用高科技防疫也是一特色,在人口大国靠人头管理成本太大。”
“是啊。”
“明天三月一号上班你准备好了没?”
“没好也得好!”晓棠故作委屈。
“我邻居说他们公司定下三月二十才复工,复工前在家办公,啧啧还是人家互联网行业比较爽!”
“最爽的是不上班还领两月工资吧!我听说一老板卖了自己的资产给员工发工资,真真良心企业!”
“能复工的也是大公司了,小公司没一沓资料根本开不了工,不开工损失多大!”
二月的最后一天,汤正和晓棠又在电话里消磨YQ下的单身岁月。关于生活和现实、关于住房和婚姻、关于工作和薪资他们常常一笑而过,年轻人被压榨得只剩下热点新闻可聊,娱乐八卦、社会奇闻像救命草一样解救了他们自身无话可谈的尴尬和枯瘠。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买了票马上回来。”
“哪里……哪里能买到票呀?”
“火车站。宝宝你再坚持下,妈妈到时候和奶奶一起回来。”
“那好吧……爸爸在哪里呀?为什么他回来了不来看我呢?”
“爸爸在酒店G离呢。”
“为什么G离呀?”
“因为……啧咝因为……”
望着屏幕里的女儿一张小脸含情脉脉,桂英的眼眶早湿润了。同一主题的对话每天晚上必要进行一次,她既要耐心又要保持微笑,非演员的马桂英心早累了,和女儿的对话成了每天她最期待又最害怕的事情。母女俩聊了一阵被老头岔开了,仔仔和妈妈聊了几分钟挂了电话,老马又开始新一轮应付漾漾同样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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