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从来就不是仁慈的。
黎明拂晓，一艘战船逆流而上，来到水关之下。
战船的船帆破了好几个大洞，船头的桅杆已经被折断。
主桅杆上悬挂的大明水军龙旗，在大雨中焉趴趴，和缆绳纠缠在一起。
仅剩的二十多个兵卒，聚在仓外甲板上，仰望着眼前这道仍属于大明的城关。
这些即便在昨晚那样惨烈的战斗中，也没皱一下眉头的硬汉们，此时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们是唯一一艘，从葫芦口冲出来的战船。
一个身披盔甲的千总，此时正站在船头，一脸急切，对城上大声质问：“楼上的，你们为什么还不打开水门？”
老黄探了个头出来，盯着水门外喊话的千总：“关外的人听着，
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
我们营帅有令，
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甲板上的千总傻眼了，很快他又指着聚在身边的兄弟，对着老黄气愤道：
“你看清楚了，这些可都是咱们大明的将士！”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水贼假扮的？”
“什么，假扮？你有见过把自己打残，把自己眼睛弄瞎，带着一群伤兵来夺关的水贼？”
“呵，这世道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见楼上的人死活不买账，千总脸色阴沉道：
“楼上的你给我听着，我乃振武营千总薛理，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知溧阳县令禀报！贻误了战机，你担当的起吗？”
“你先说说有什么军情？我或许可以帮你传达一下！”
“总督蔡骏率领的八千剿贼水军，在太湖上中伏，
现蔡总督已经壮烈殉国，
剩余残军被水贼围困葫芦口内，
我等奉营帅之命，昨晚拼死从葫芦口突围出来，
就是要告诉县令，速速派守军随我往太湖解救被围困的将士！”
“营帅？你奉得哪个营帅之命？”
“楼上的人听好了，我是奉得徐平芝，徐大营帅之命！现水贼随时都有可能追来，还不速速打开水门？”
城上老黄顿时一乐，开口问道：“据我所知，
振武营的营帅只有一位，并且名字叫杨华，
你们这位营帅从哪里冒出来的？”
甲板上薛理愣了一下，要不是这老黄提醒，他都快搞忘了，还有个营帅叫杨华？
“少废话，一个正营帅，一个副营帅，快打开水门让我们进去！”
看楼下薛理一副快急哭了的样子。
老黄转过头去，把目光看向身后，一个白袍小将。
“放他们进来吧！”杨华点点头，下达了开启水门的命令。
其实他早就接到禀报，并第一时间就来到这城楼上。
也见识了城下，那群灰头土脸，让人不忍直视的残兵败卒。
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没把一脸黑炭的薛理给认出来。
所以不敢轻易打开城门。
直到后来薛理自报家门，他这才确认，楼下的这些人确实是大明的将士。
可依旧没有开城门。
无他，太可疑了！
就薛理这种货色，也能从水贼的重重包围中冲出来？
不是杨华带有歧视。
而是就算真冲出了包围圈。
也还要沿水路而上，先经过宜兴，之后才能到达这溧阳！
可问题在，现在宜兴可是在水贼手里！
更何况，昨晚攻城的那群水贼，也才刚退走没几个小时呢！
说什么也不可能错过吧？
所以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薛理如今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那就是，他是被水贼故意放回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引诱自己带兵出城，就算不带兵出城，也要达到扰乱军心的目的！
识破这一切后，杨华自然就把薛理放进来了。
见战船缓缓驶进城内，杨华又开口道：“把那些受伤的士兵带去疗伤！把薛理带上来，我有话对他说！”
不一会儿，薛理在叶招带领下，爬上城墙。
当看到杨华正站在门楼外，笑咪咪望着他。
薛理连滚带爬走了过来，抱着杨华的大腿，痛哭流涕：“营帅，营帅，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快带兵去救救那些，还被困在葫芦口的兄弟吧！
整整八千人呐，
现在已经没剩几个了！”
杨华拍着薛理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相信在这一刻，这个纨绔应该是真情流露！
哭诉一阵后。
薛理擦干眼泪，一脸坚定道：“营帅，那水贼昨晚被我们冲杀了好几次，死伤不少！
咱们现在就带着振武营的兄弟过去，和徐帅里应外合，我相信一定能打败水贼！”
杨华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能去！”
薛理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去？”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叫你上来的原因！”杨华停顿片刻。
继续开口道，“因为现在太湖上的水贼，正巴不得我带人去救呢，这样他们就可以像对付蔡总督一样，对付我。”
“可是要是没人去救，那葫芦口的兄弟不就要死绝了吗？”薛理嘴唇颤抖着问道。
他曾经虽然是纨绔，可一连经历了这么多场战事。
再加上太湖上的恶战！
一次次，生离死别！
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改变的！
杨华沉默许久，开口道：“没说不救，只是现在还不能去救，最少也要再等一路官兵支援过来，有更多的把握……”
薛理最后问道，“还要等多久？”
“最多三天，三天后，是之前蔡总督定下誓师的日子，到时候扬洲，太平各路水军，怎么也该到了！”
可副帅他们还能坚持三天吗？
当薛理带着这个疑问走下城墙，城墙外又突然响起，阵阵喧哗声。
就在杨华走向城垛，准备查看城门下又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叶招在身后禀报：
“大哥，水贼把难民驱赶过来了！”
杨华伸出脑袋，往楼下看了一眼，县城外确实聚集了不少，衣衫褴褛的难民。
“告诉他们，这里正在打仗，让他们往别处去！”
杨华才不会傻到把这些人放进城内，谁能保证这里面，没有藏着水贼奸细？
再说，天下这么大！
爱去哪儿，去哪儿，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这里？
…………
天色渐暗。
在距离溧阳县城二十里外的地方，正有一大片营帐驻扎在这里。
此刻中军大营，最大一顶帐篷内，正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大帐中央，闭目养神。
大帐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水贼头目走了进来，开口道：“大将军，打探清楚了，杀了白犀湾两位当家的，夺回溧阳县城的小将，叫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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