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棠一笑,没有回复。
对话页上又闪出一条消息:“睡了没?视频电话可以吗?”
见如此说,美人儿心提了一下。姐姐马上下班了,和不生不熟的人大晚上地闲扯,哪像回事呀。于是,她赶紧回复:“不用了,我还有事,手机没电,先关机了。”
发完这条,关了手机,世界终于清净了几分。最多是闲扯,人家又没表白,凭空拒绝多尴尬,这种没感觉、没拒绝又被疯狂追求的状态,作为被追求者,苦不堪言。
十一点,原本等桂英下班的老头,等到了这会儿还不见人。老马并非等她回来要说什么或干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姑娘好好地回家,他便认为这一天可以收尾了、心安了、头沾枕头了。奈何安心和落空,常常五五对半分。困乏的老头甩甩汗巾,准备收拾上床睡觉。进房间的时候见仔仔在擦泪,老马努嘴抻头,好个奇怪。
“仔儿,你咋了?咋哭呢?”老头悄悄走到外孙的书桌边儿,低声问。
“嗯?没!我哭什么呀?最近眼睛疼,老是流眼泪,眼睛一圈肿了似的,还发痒!”
“咦呀!这可了不得,你原本是一千度的近视眼,现在再要有个毛病出来,瞎了咋整?”老马吸着冷气,蓦地心焦。
“我找你爸去,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大夫。”老马转身走了,去敲致远的房门。
仔仔揉了眼睛,擦了眼镜,重新伏案写作业。
没多久老马带着致远过来了,致远捧起儿子的头,翻了翻眼皮,按了按眼睑,道:“眼睛很红,发炎呢,有点严重!”
“那可不?没来由地流眼泪,多吓人!我眼睛七十年了莫麻哒(没问题),他个娃娃家才十几眼珠子就不行了!这咋行?”老马担忧还是少年的外孙子,笃信他一定有远大前程,千万不能因为眼睛不抵事给祸害了。
“呐……明天去医院吧,我给你们班主任请假。”
“别!”仔仔闪过头喊了一声,解释道:“明天数学课要讲一个公式,期中考试要考,我要错过了怎么办?周末吧!周六周日都行。”仔仔戴上眼镜跟家长商量。
“那好吧。”
三人相互看了看,无话,各自睡下。
这一晚,桂英到家时已经午夜过了。桂英上床后很快打起鼾来,致远怎么睡不着。一来因为最近常等妻子,等得生物钟乱套了;二来为琐事发愁,愁得近段儿总是失眠。
妻子忙得不在家落脚,他想帮她却帮不上。丈人近来频频为鸡毛蒜皮的事儿皱眉,他看得出来,是冲着他的。
何致远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他该把无能裸露出来博得同情还是悄悄藏好佯装豁达,他如何让丈人顺心、让自己的命运有价值,如何让一家五口的小日子过得轻而松?愁闷催人老。
自从辞职以后,何致远几乎每天是在墙缝里喘息。
前两天他买了卤肉,老头说太硬了不好吃,那天他精心挑选的鸡肉老头说太油了,老丈人说想吃面片他一个不会做面的湖南人在外面东奔西跑地找面片……
他清楚自己没工作、没本事、没话语权,又愚笨地这样那样犯错,所以他把自己打包好,尽量不要让老头不高兴或生大气。他不能起得比老头晚也不能睡得比桂英早,他买的肉不能太多了也不能太寒碜,做家务他不能动静太大又不能不做;在老头眼前他不能把自己搞得太闲或太忙,跟老头说话不能太顺着更不能违逆,他答话不能沉默也不能说太多……
在这个家里,他该如何存在?
被裁掉以后,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牵着女儿的手、听她唱着儿歌送她去幼儿园,可是,一次也没有。
老丈人——孩子的外公、妻子的父亲、自己的家人,一个有担当、有能力、有心劲儿的老D员,一个对马家屯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村长,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仅仅隔着一排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此亲密相处,作为晚辈、女婿,何致远不可不说是惶恐的。
面对权威,他不知道该反抗还是该顺从。无论反抗还是顺从,不过是对现状的拉伸描画、添油加醋罢了——反抗老头或者顺从老头并不会改变他自己以及这个家庭的现状。既然他作何种反馈均不能改变目下的状况,那不如不反馈、不吭声、不解释。何致远如是想,亦如是做。
人生,要么强要么弱,何以强何以弱还需要肯定或否定、炫耀或遮掩、夸张或修饰、昭告或解释吗?何致远认为根本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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